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芳华丨胡优中:同班战友,竟是失散亲兄弟
一个转身,光阴就成了故事
一次回眸,岁月便成了风景
胡优中,1957年生。1975年下乡。1976年12月入伍当兵。1978年考入青海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。1982年毕业返回部队继续服役。从军十九年。1994年转业河南省焦作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。2017年退休。
在高海拔高寒冷的青海某军营里,新战士小刘在领取皮大衣时,只领了件旧大衣,委屈地躲在墙角偷偷抹泪。班长发现后,跑回宿舍直接抱着自己的大衣过来对小刘说:“我这件刚穿了半年,还算新,给你换啦。”说着他又拉起小刘的手:“看你个熊样,现在是军人啦,不是老百姓,也不是在家里,动不动哭,能硬气点不!”
1976年,国家经济还处于较困难时期,那个年代,部队星期天实行两餐制,吃大锅饭,小刘没有经验,晚饭有时没吃饱,夜里饿得慌,班长就不声不响地留两馒头,夜里悄悄地塞给他,嘱咐他晚饭一定要吃饱,并提醒小刘:“打饭时,先盛个大半碗,抓紧干掉,然后再去盛一大碗,免得后边没饭啦。”
高原的冬天很冷很冷,零下二十度左右是常有的事。洗衣服是件很痛苦的事,一湿水,手常常被冻得僵硬,疼得直跺脚,衣服还洗不净。那会儿,没有洗衣机,军装又是老粗布,小刘最怵洗衣。班长知道后,就提前去炊事班弄一大桶热水回来教小刘:“衣服先用水浇湿,然后撒上洗衣粉浸透,在水池里边摔打,摔打差不多了,再把衣服放进盆里,冷水里掺些热水,多投几遍就可以啦。”
班长姓武,名军,入伍已经五年,他们所在的汽车队,任务就是定时向山里边的连队和哨卡送给养。路是山路,崎岖不平,到最里边的连队,要翻二道山梁,最危险的地儿是一个叫凹子坡的山梁拐弯处,一边是陡峭的山,一边是深不见底的壑。
那年大雪天,连队急需药物和其它生活用品,班长带着小刘开着卡车就出发啦,去时一路还算顺利。
返回时,雪却下大啦,路面积了厚厚一层雪。偏偏行驶到凹子坡,车将到坡顶时,汽车油路出了问题,怎么踩,都供不上油,班长急得满头大汗,可车还是熄火啦,而最要命的是汽车开始倒着下滑,似乎刹车也不灵了,而且越踩刹车越滑,班长紧紧把着方向盘,他知道,稍歪一点儿,车随时都有滚进沟里的危险!情急之下,班长扯着嗓子对小刘大喊:“快跳车,要死死一个。”见小刘犹豫,班长使劲把他推了出去。车向下滑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,路再往下是一个拐弯,如果方向盘控制不好,车子掉沟里是必然的事。
小刘在车下一边哭喊着班长,追着急速下滑的车,一边用眼睛瞅着路边有没有能阻挡车轮下滑的东西。
真是命不至死,小刘一眼瞅到公路下方十几米处有一鼓着的麻袋,他以箭一般的速度冲过去,使出浑身力气,大吼一声抱起将近二百斤的沙袋冲向路中央,在车子滑过来的瞬间,他用尽力气将麻袋扔了出去,麻袋恰到好处地挡住了下滑的车轮,原来麻袋是填路坑预备用的沙袋,没想到救了他们的命!好险!看着车轮距沟坎仅仅一尺有余的距离,班长惊出一身冷汗。车终于刹住了!因人车都没事,圆满完成了送给养任务,俩人均被记功受奖。
第二年下半年,已经服役六年的班长要退伍啦,在火车站广场送别时,战友们流着泪,相互拥抱告别。小刘更是满眼热泪,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班长送他的一纸赠言。那是临行前的晚上,就要离开部队退伍回乡的班长和他促膝谈心,叮嘱他三句话,并写在了这张纸上:“一、听党话,永远做党的好战士;二、遵守纪律,一切行动听指挥;三、努力进步,争当先进。”列车即将离开时,战友们情不自禁地唱起了“战友战友,亲如兄弟……”目送着列车远远离去,小刘在心里默默发誓:“放心吧,班长!我一定好好干。”
老班长走了,小刘心里一直牢记着老班长的教诲,好好干,拼命干,不久他当上了班长。由于工作、训练、内务、教育,他样样优秀,连年获得营、连嘉奖。这年中,连队推荐他去了教导队集训。集训结束考核,他又被选拔上了军校。
三年后,从军校毕业回来的小刘英姿勃发,当上了排长,成了一名干部。但他心里一直想着老班长。他在心里常常叮咛自己:没有老班长的教诲,就没有自己的今天。
当排长后的第一次探家,他特意拐了个弯,去看望他心中可敬可爱的老班长。
那会儿正值冬天,当第一眼看到他久违的老班长时,他惊呆了:老班长完全没有了当年的气势,一脸的憔悴,正在街边摆摊卖袜子。“怎么会是这样呢?不是在企业工作得好好的吗?”
“哎!”老班怅怅地叹了一口气,“企业改制呗,改来改去,越改越不景气,已经有快一年没发工资啦,批发点袜子卖卖,勉强维持点生计。现在是上有老、小有小,难着那儿!”这会儿,小刘才知道老班长平日里生活的煎熬,聊天中也才突然获悉老班长原来是一个被抱养的孩子,养父母年龄也都已经不小啦。
酒桌上,老班长叹气:“我真怀念部队啊!那会儿,你只要一门心思好好干就是了,什么也不多想。现在。哎,吃饭都成了问题。”小刘不知该怎样安慰老班长,临离开时,掏出五百元钱硬塞给了老班长。那是当时他身上带的所有的钱。
回来后,老班长的影子在他心中久久挥之不去。多么硬气、多么正气、多么阳刚的老班长竟为了生计被磨得一脸沧桑,人生不易啊!
这以后,小刘总是时不时地给老班长写封信,说说安慰话,逢年过节,他还会寄去一千元、二千元。后来,手机问世后,他又专门给老班长买了一部手机,方便他做生意。
2003年,部队再次整编,已经是正营职干部的小刘,也面临着去留。他想留下,但部队整体压缩了,干部大幅减员,转业是必然的事。当部队要求每人提出个人转业方式时,小刘选择了自主择业。
解甲归田返回故乡,已经习惯了在军号声中匆匆起床的小刘,突然第一次有了些许茫然。但他心中还是念念不忘他的老班长,他决定再去看望老班长。
老班长还在摆摊,只是不卖袜子,改为做早餐啦。聚起了一桌的战友,大家都在感念当年的军营生活,感叹年轻时那种无忧无虑的拼搏年代和战友之间兄弟般的情谊。“多想再回到军营啊!”大家唱着:“战友战友,亲如兄弟........”这首嘹亮的军歌已经深深地镌刻在战友们的心中。老班长私下里对他说:“现在生活没有过去窘迫了,但也不容易,摆个早餐摊,风里雨里,冬天冻,夏天热,难着呢儿!”
“为什么不弄个门面房呢?”小刘问。
“租房容易,可房租太高,赚的钱大部分都交房租了,算一下细账,还不如在街边摆摊干。”
老班长的话说者无意,听者有心。用什么办法再帮老班长一把呢?小刘动起了买间门面房的心思。他把想法说给老婆听,老婆虽然理解,但还是有点小犹豫。小刘说:“你想想,当年车子在山顶上打滑,生死一瞬间的关键时刻,班长把生的希望推给了我,把死的可能留给了自己,这是什么胸怀!”毕竟当军嫂也是许多年,老婆理解他的心情,不再言语。
小刘毫不犹豫,带着转业时刚发的住房安置费,直接到老班长所在城市,寻个热闹地段,买了一间12平方米的门面房。把钥匙朝老班长怀里一丢,说:“这房子就请你替我保管了!”老班长泪流满面,紧紧地拥抱着他:“好兄弟,我知道你的心啊!”
一晃五六年过去,老班长数次要给小刘寄房租,小刘假装恼怒地说:“什么时候咱兄弟间这么生分啦,按理我还应该给你保管费呢!”
这以后,老班长的生活渐渐有了起色,他应聘到一家民营科技企业当了行政主管,把早餐摊留给了老婆一人打理,养父母先后离世了,儿子大学毕业也有了工作。生活的压力有了根本的缓解。
想战友啦,那就约!有段时间,约战友见见面成了时尚。小刘所在城市的战友们也强烈呼吁聚聚。小刘向老班长发出了邀请:“战友们都想老班长啦,来我们的城市看看吧!”
老班长来了,战友们都来了,当年的生死兄弟一呼百应,都来了。
大家仿佛又突然回到了军营、回到了那魂牵梦绕的青春岁月,大家唱啊、笑啊、跳啊,久别重逢,如同过年一般,握手寒暄,相拥倾诉,抱在一起,嘴上在哈哈大笑,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。
老班长私下对小刘说:“很多年没有这么开心啦!真是感谢你啊,我的好兄弟啊!”
“老班长啊,我应该感谢你啊,是你让我懂了要吃苦、服从、忍耐;要执着、勇敢、坚强;要团结、合作、奉献;要自信、务实、从容。是你让我懂了战友是天、战友是地;战友是情,战友是谊。岁月抹去了青春,但抹不去记忆。我忘不了啊,老班长啊,你永远是我心中的楷模。”
聚会结束,小刘邀请老班长家里坐坐。这么多年啦,老班长是第一次来这个城市、第一次应邀来小刘家,他内心也觉得自己应该登门感谢啊。
老班长进屋,小刘家属忙不迭地请坐、倒茶,嘴里说:“老班长啊!老班长啊!你来了,我们那口子高兴了好多天啦,说你是他一辈子忘不掉的好兄长。今天一见面,你俩长得还挺像呢。”
“弟妹啊!”老班长说:“这么多年,你们帮了我大忙哈,特别是在最困难时,那真是雪里送炭啊!没你们的帮助,我还真不知要难熬多少日子呢。我来,就是为了亲自对你再说一遍感谢感谢啊!”
说话间,小刘抱出一摞儿照片集,让老班长看看当年在部队的留影。老班长一边看一边嘴里叨叨着:“看到这些照片,就感到亲切啊,就你们这个城市,我从来就没来过,但看到那些河流、桥梁、老街,感觉就像来过似的,很亲切啊!”
老班长一页页看,小刘是一张张解说,曾经的部队照片又唤起了俩人青春岁月的记忆。
突然一张儿童照引起了老班长的注意,那是一张儿童百日留念照。老班长端起照片,看了又看。说:“这张照片怎么和我小时候的一张照片那么一样呢?”
小刘凑近一看,说:“那是我一个哥哥小时候的照片。”
“衣服挺一样,也挂了个同心锁,不过你这张照片是坐着照的,我那张是站着照的。挺像,挺像,都是那个时代照的。”老班长说。
老班长的话让小刘心里一咯噔,但嘴上只“嗯、嗯”地应承着。
老班长走了,小刘心里却不踏实了,他知道,照片上那个他的哥哥当年因家里太穷,很小的时候就被送育婴院啦,母亲说,她后来后悔了曾去找过,但孩子已送人啦,没能找到,母亲交代他有机会一定找找。
“会有这么巧、这么奇的事吗?”他不敢往深处想,可又总忍不住想。
他急急地跑到母亲那边,询问当年的事。母亲叹口气,说:“也是没办法的事,当年太饿了,送出去还有活的希望。送出去的时候,穿的就是照片上的衣服,同心锁也带走了,就是为了将来找的时候能有个物件。”
“还有什么印记吗?”
小刘没敢对母亲说太具体的事,担心老人着急上火。他又急急地给转业在公安局的战友:“右胳肢窝下有个胎记,但不是太显。”
打电话,问怎样才能证明亲生关系。
战友说:“DNA啊,现在都是用DNA来确认亲子关系、兄弟关系的。”
“都需要什么呢?”
“生物材料,血液、头发、皮肤等等都可以。”
小刘犹豫了,这下步该如何办,告诉老班长吧,显然有点莽撞啦,毕竟事情还只是个头绪,太唐突了会伤了人心。
小刘突然想起,老班长看照片时,有个习惯性的挠头动作,会不会有头发掉下?他当即打开相册寻找。嗨,天不负人,还真找到了几根。他确定这应该是老班长的,绝对不会错。
抽血,送头发。有战友这层关系,前期一切手续很顺利,等消息吧。
几天后,手机响了,看到是战友的号码,他浑身立刻紧张起来,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,话也说不囫囵了:“什……什么情况?”
“对上啦,对上啦!”对方几乎是在喊。小刘刹那间觉得全身的血液直冲脑门。
“匹配率高达99.99%,确定无疑,就是啦。”
小刘只觉得眼睛模糊,嘴里说:“准确?绝对准确?头发啊!”
“不是头发,是和数据库里的一个人完全匹配上啦,那边也是在寻亲,没想到和你的血液匹配上啦。”
小刘瞬间懵了,这又是谁呢?
“是这样,你的DNA和来自河北的一个人的DNA匹配上啦,那边寻亲好几年啦。”
“名字?叫什么名字?”
“等会儿,我看看。噢,叫武军,武装的武,军队的军。”战友说
小刘眼泪无法控制、夺眶而出,“哗哗”地流了下来。这位公安局的战友和他的老班长因为不是一批兵,不在一个连,他们不熟。
“按照程序,会要求你俩一起再做一次DNA检测,以确保万无一失。”战友补充道。
这一夜小刘辗转反侧,想一会儿,泪流一会儿,久久无法入睡!
第二天,小刘迅速行动,先将影集里的那张童年照精洗二张,便登车找老班长去了,他也想好了,要有策略地办好这件事。
在老班长家,老班长将两张照片放在一起比了又比,看了又看,还带上老花镜放在太阳底下反复看。嘴里嘟哝着:“像,像!”
“你这个哥哥现在干啥?”老班长问。
“那天没顾上跟你详说,我妈讲,小时候家里太穷,这个哥哥送人啦。”
“噢!”老班长瞬间愣了。“难不准咱俩是亲兄弟?”
小刘沉默不语。
“实话告诉你,我在网上寻亲已经好多年啦,光DNA检测都做了好几回.”老班长继续说。
“老班长你看,要真想知道是不是,咱俩也一起去做个DNA检测?”小刘试探着说。
“行!”老班长一言定夺。
结论再次明朗之时,老班长眼泪“唰”地就流下来了,他拉着小刘的手。哽咽道:“战友战友,亲如兄弟。咱俩连”如”也不用要,咱就是亲兄弟啊!”
哥俩紧紧拥抱在一起,这是老天爷的布局吗?这是天意吗?
哥俩商量,定下时间去认母亲。母亲九十多岁啦,突然的刺激会不会发生意外,他们不敢造次。俩人商量小刘先回去,先慢慢说,然后再上门认母亲。
当年的战友,成了名副其实的亲兄弟。得知这一奇闻,战友们都震惊了,既激动又感动。大家迅速行动起来,决心将这次认亲活动搞得隆重热烈、有声有色。制作横幅的,购买鲜花的,负责录像、照相的,负责敲锣打鼓、施放鞭炮的,负责车辆接送的。分工明确、责任到人,一切准备就绪。
认亲那天,天高气爽、惠风和畅。战友们早早就把小刘母亲的家门口布置得像结婚庆典现场一样,气球高悬空中,两条红色大横幅“欢迎战友回家”“欢迎亲人回家”悬挂在两侧,中间安放了一把太师椅,请老母亲入座。当接老班长的车过来时,锣鼓喧天、鞭炮齐鸣。老班长在众人的簇拥下,走上前来,看到老母亲时,他一个箭步冲上前,跪倒在母亲怀里,用嘶哑的声音喊道:“娘,我回家啦。”眼泪像小河一般汩汩地向下流。
在场的战友们扯着嗓子齐声高唱:“战友战友,亲如兄弟,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........”歌声之大之响亮,如大地嘶吼、如狂浪拍岸、如山呼海啸。围观的人无不深受震撼,感慨万千,热泪盈眶。
啊!生死之交风雨同舟,血脉相通兵心永存,战友战友,亲如兄弟,战友战友,其实真的就是兄弟啊!
2022年1月17日
胡优中专栏
芳华岁月